[創作] 銅柱與柴油(copper pillar and diesel)

  「把犯人帶上來!」審判官走上火刑台後,向一旁的門裡大聲叫道。

  法警們從門內魚貫而出,媒體席的相機聲此起彼落,閃光燈閃不停,台下準備觀看火刑的民眾也跟著鼓噪了起來,審判官不得不對著民眾們雙手手掌朝下做出降低音量的動作要大家安靜。

  每個法警的後面都跟著一名戴著手銬腳鐐的犯人,手銬間的鏈子和腳鐐間的鏈子鋃鋃鐺鐺,總共有三對法警和犯人。當接近火刑台的階梯前時,走在最前面的女犯不禁腳軟,甚至拒絕走上第一階,女法警只好連拖帶拉的把她拉上去。跟在後頭的兩個男犯雖然可以自行走上去,但也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讓兩位男法警拉上了火刑台。

  火刑台上有一排木柱立在那,每根柱子直徑約有三十公分,剛好是可以讓人環抱一圈、雙手互牽的程度。每根高度約有三公尺,剛好是可以讓人手舉高用指尖碰到頂部的程度。而且剛好有三根。

  「上木柱!」審判官再一次向法警們下命令。
  「這次雖然是生平第一次,但流程我早就默念好幾百遍了,沒問題的,不要緊張,我可以,不要緊張。」審判官在心裡這麼想著,並瞄了瞄寫在手掌上的小抄,再確認一次流程。

  法警讓犯人背對著台下觀眾,面對木柱,站上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小凳子後手舉高,讓他們手銬的鏈子越過木柱頂部後,再讓犯人離開小凳子,犯人們就這樣環抱著木柱了,再來只要把腳鐐解開,繞過柱子再次扣上即可。

  審判官走到第一位女犯人面前,打開一張紙向著台下宣告「曾女,十七歲,因未聽從父母安排,擅自和游男往來,甚至踰越了男女界線,被父母發現後亦毫無悔意,故實施火刑。」台下的民眾鼓起了掌。

  審判官再走到第二位男犯人面前,打開另一張紙向著台下宣告「游男,十八歲,因擅自和曾女私通,甚至在曾女的父母明確表示拒絕之意後,趁其不在家時與曾女有了更親密的行為,當場人贓俱獲,故實施火刑。」台下的民眾鼓起了掌,而且比剛剛更大聲。

  「審判官大人,我哪裡錯了!」游男向審判官叫道「我愛曾女,曾女也愛我呀,我們又沒有妨礙其他人,為什麼要被燒死!」一旁的曾女聽到後開始啜泣。
  「為什麼你們不聽父母的,人家曾女的父母也是為了曾女著想,你們兩個只因為私欲就擅自戀愛,這是很危險的,是會影響社會倫常的你們懂不懂?」
  「這法律也太奇怪了,兩個人相愛為什麼是違法的,為什麼要被判死刑!」曾女聽到游男這樣說以後哭的更大聲了。
  「法律就是這樣訂的,你怪我也沒有用,而且這法律是民意代表訂的,又不是我隨便訂出來的,為什麼大家在用都沒有問題,就你們兩個無法守法?」審判官也動氣了,音量漸漸大了起來。
  「曾女,曾曾妳看著我」游男轉而向旁邊的曾女喊話「我愛妳,我會永遠愛著妳,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不後悔,我們的愛是永遠不會消失的!」講完後游男眼眶泛淚。
  「游男,小游游,人家也愛你,人家真的好愛好愛你。」曾女淚流滿面、鼻水直流的回應游男的告白,兩人相視,含情脈脈。
  「夠了,有攝影機在場,不要再帶壞其他小孩了!」審判官生氣的站在兩人中間喝斥。

  「我得趕快結束這部份。」審判官心想,因為擔心再繼續讓他們演下去,明天新聞報紙會怎麼寫?『審判官無力掌控現場,選用標準恐有疑慮』、『同情犯人?審判官疑似藉故拖延火刑流程』這都還不打緊,『妻子恐是煙霧彈?審判官真愛傳是這位女子』想到這裡審判官開始冒冷汗。

  接下來他快步走到最後一位男犯人的柱子旁,打開最後一張紙向台下宣告「劉男,因和其他男性有性行為,故實施火刑。」

  全場一片默然。

  游男停止哭泣「你是說……他是同性戀?」曾女也同樣停止哭聲,望向審判官。
  「對,怎麼了嗎?」
  雖然環抱著木柱,但手指頭還是自由的「你是說,他是那個……」游男兩手食指互指,指尖接觸「……這種?」。
  「對,就是那個同性戀。」
  游男、曾女和台下民眾臉上出現噁心的表情,甚至有些人作勢乾嘔。
  「呃,審判官大人。」游男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覺得這樣不行。」
  「哪裡不行?」審判官覺得疑惑。
  「你看,我們用的是同樣的柱子。」游男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的柱子。
  「嗯,對呀,畢竟要用來燒的,木頭就可以啦。以前用的銅柱雖然可以重覆利用,但燒完皮肉會黏在上面,清潔人員會清理得很辛苦,用木頭燒完就是一堆灰啦,打掃多方便。」
  「這樣是不對的,我們跟同性戀不能用一樣的木頭柱子。」
  審判官滿心疑惑「不能用一樣的木頭柱子?」
  「對,你看,我們雖然犯了法,但也是男女之間的問題。他跟其他男人發生關係,他是同性戀,所以我們不能用一樣的木頭柱子。」雖然剛剛游男很激動,但現在放鬆了不少,因此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不都是要拿來燒的,有什麼不一樣?」
  「本質上就是不一樣。」游男看向台下民眾尋求認同。

  台下民眾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討論了起來:
  「對呀對呀,憑什麼跟我們用一樣的柱子,這樣一點都不尊重我們。」
  「他們應該要有他們專用的柱子,不要影響我們。」
  「同性戀就是這樣才討人厭的,什麼都要跟我們一樣,也不想想看他們就是跟我們不一樣。」

  審判官當下懵了,停下所有動作,腦中開始全速運轉「這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嗎,不都是點完火等著燒完就好了嗎,怎麼今天突然有問題了呢。」看了看手掌裡的小抄「你媽的這沒用呀,這SOP誰寫的呀,怎麼沒有提到遇到這種狀況時該怎麼辦。」又看了看台下民眾「他們擺明了就是要我當場解決,這群刁民,只會提出問題又不會想該怎麼解決。怎麼辦,死刑令已經簽了,又不能當場取消,而且如果這次處理得不好……」審判官彷彿又看到剛剛那些新聞標題浮現在眼前。

  「審判官」一位法警走近審判官身旁,輕聲道「之前的銅柱還放在地下室的倉庫裡。」
  「我知道呀,可是打掃的阿姨們之前不是反應她們每次都要刷很久,而且刷得腰痠背痛的。」審判官不耐煩的揮揮手「這都還算小事,現在勞基法又那麼嚴格,我們又沒有多的加班費可以給她們,一天又清不完得放到第二天,你知道那味道有多噁心嗎,讓人整天都吃不下飯。」一想起那味道,審判官的胃酸彷彿在翻騰。
  「但是現在全台灣的人都在看呀。」法警指向一旁從媒體席伸出的眾多攝影機鏡頭。
  審判官態度稍微軟化「可是…這…」。
  「清潔人員清不完,大不了我們一起下去清嘛,多幾隻手,刷得更快,對吧。」
  審判官投降了「……好吧,你們快去把那根銅柱拿來。」
  他只想趕快結束這部份。

  銅柱從地下室拿出來的時候花了不少功夫。雖然當初在設計時有考慮到搬運方便而作成空心狀,但為了不讓高溫影響外觀,還是有一定厚度,出動了十幾名法警接力,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搬出來,並安置在火刑台上。

  「好了,柱子換過了,人也重新安置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審判官看向游男。
  「嗯,沒問題了。」游男滿意的回答。
  「太好了,那我們馬上開始行刑。」

  「等等。」剛剛哭得唏哩嘩啦的曾女這時講話了。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又有問題,是哪裡有問題,你們到底還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就你們問題最多。」審判官的胃酸又開始翻騰了起來。
  「審判官,你準備怎麼點火呢?」曾女問道。
  「點火?不就是點火,還能怎麼樣點火呢,不就點完火放下去嘛對不對。」審判官開始不耐煩了起來。
  「根據傳統,你會在我們旁邊鋪滿稻草,然後用火把點燃對不對?」曾女回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 Youtube 影片。
  「對呀,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這樣是不對的,我跟游男雖然犯了法,但也是異性戀之間的事情。他是同性戀,他應該要用別種點火方法才對。」雖然剛剛哭得死去活來,但曾女這時候冷靜了不少,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不都是點火,有什麼不同?」
  「本質上就是不同。」曾女看向台下民眾尋求認同。

  台下民眾這時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真的很噁心,同性戀還妄想著要跟我們用一樣的方法點火。」
  「沒錯,傳統會用這樣的方式就是有它的道理嘛,同性戀本來就不能一體適用。」
  「老祖宗傳下來的智慧必須要守護,不能改變,否則這個社會就崩壞了。」

  審判官直接問站在一旁的法警該怎麼辦。他已經懶得思考了。
  法警想了一會兒「嗯……用柴油?地下室的發電機旁邊應該還有幾桶柴油放著備用。」
  審判官也不管了,指示其他法警去拿一桶柴油來。
  他只想趕快結束這部份。

  柴油雖然一下子就從地下室拿出來了,但怎麼灑在C男身上卻傷透了大家的腦筋,雖然可以直接用倒的,但是不能讓其他法警也沾到柴油呀,畢竟安全第一,不能讓任何人出事。而且倒太少也不行,會讓劉男燃燒不完全,要花更長時間來燃燒,拖到大家時間;倒太多也不行,這畢竟是公家資源,多到流到地上可是會被民眾抗議的。
再三思考下,審判官只好讓法警去資源回收桶撿了好幾個玻璃瓶,用抽油吸管一抽一灌的,慢慢灌滿所有玻璃瓶,最後再一瓶一瓶小心地灑在劉男身上。

  「好了,柱子換過了,柴油也均勻灑上去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審判官看向曾女,順道看了看游男。
  「這樣就沒問題了,不要跟我們一樣嘛對不對,小游游。」曾女朝向游男笑了笑,游男也用笑容回應曾女。
  「太好了,我們馬上開始火刑。」審判官指示法警們將火把拿在手上舉高。
  他只想趕快結束這部份。

  「等一下!」剛剛一直沒有發聲的劉男這時終於說話了。
  審判官崩潰了「你還有什麼意見?你還想要哪些特權?都給你專用的銅柱了,還特地幫你灑了那麼多柴油,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其他人都沒什麼意見了,為什麼就你一個同性戀意見最多?拜託你放過我們好嗎,也請你尊重在場多數人的意見可以嗎!」
  劉男只好閉嘴,無奈接受銅柱和柴油。

  台下民眾這時開始稱讚審判官:
  「沒錯沒錯,不要老想著跟我們用一樣的柱子和點火方式嘛。」
  「有專用柱子可以抱就已經很好了,銅柱又不是不能用,先求有,再求好,之後有什麼問題再來檢討也不遲。」
  「對呀,柴油說不定還比較好,比稻草燒得更快,真不懂為什麼這個同性戀要排斥。」
  「水喔,順從民意!」
  「這樣就對了,同性戀和我們本來就不一樣。」

  審判官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點火!」



創用 CC 授權條款
銅柱與柴油(copper pillar and diesel)SOMO製作,以創用CC 姓名標示-禁止改作 3.0 台灣 授權條款釋出。
此作品衍生自diiosukorea.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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